【1988年1月】
是日也:寒風熱水曬月光


李福兆六歲開始炒股票,我十二歲則開始賭馬。說得正確一點,我是替父親賭馬。幼時家窮,但家父好賭,每次皆敗北,連累全家人要用豬油和豉油伴飯吃。我為挽救全家人免於營養不良,於是便決心研究馬經,幫助父親賭馬。我學賭馬的啟蒙老師是已作古的馬評人老吉,初時只是依循他的貼土書來作選擇,後來逐漸發展出自己一套選馬原則。父親初時不容許我看馬經,但他每次在賽前聽了我的預測,發覺多番應驗,於是便慢慢改變態度,不單止跟我的貼士來賭馬,還容許我研究馬經。到我十四歲時,我家的經擠環境明顯地得到改善。我清楚記得有一次我父親重拳出擊,二百元買中郭子猶策騎的龍潭老鼠燭贏,他高興到帶我們全家去樂宮樓吃京菜。我因此第一次嚐到北京填鴨的滋味。

沙田雍雅山房 (1988) (Credit Johnny Cheung)
  沙田雍雅山房 (1988) (Credit Johnny Cheung)

今天下午一位大專女學生為了做學校的功課,來訪問我為甚麼會寫起馬經,我便說出以上的話。「妳太細唔知道,十幾年前香港冇乜娛樂,我地當年淨係聽收音機,嗰陣時星期六我地放咗學冇街去,開着收音機就成日聽到賽馬結果報導,聽得多咗,就擺起報紙貼吓自己嘅心水馬,中得幾次就好高興,就咁樣喺中學一年班開始睇馬經了。」

「我喺大會堂圖書館睇舊報紙,睇過你寫嘅影評,你以前係影評人嚟★!?」這位女學生面圓圓,額前梳了短短的劉海,像個日本水晶梨,十分清純。

「我以前係文藝青年,初時寫稿就係投稿去報紙週刊寫影評,但係法國導演雷諾亞死咗之後,我就開始對電影失去興趣,我最後一篇影評登喺《香港時報》,就係寫雷諾亞嘅!『小劇場』。對我嚟講,電影喺雷諾亞之後就唔係電影,只係娛樂。我再唔寫影評,就轉向寫馬經,不經不覺,寫馬經都寫咗十幾年。」

「你唔寫影評好可惜喎,我而家睇番你嗰陣時寫嘅影評。學到好多呀,你可唔可以唔寫馬經,寫番影評呀?」

「我唔寫影評係可惜,但係唔寫馬經就仲可惜。對讀者、報館老板、同埋對我嚟講。」我這樣坦白說,不知有沒有潑了這位小女孩冷水,不過,她早一點領略一下這個世界的現實也許是件好事。

女學生與我談完走了之後,我繼續坐在金馬倫道采林餐廳寫稿,年近歲晚,很多雜誌週刊都要特別提早截稿。我不得不趕寫二、三月份的稿件。小說稿要起二萬字,專欄稿要起十篇。認真攞命。正寫到地昏天暗、日月無光之時,Call機作響,原來是陸老板找。

「今晚炳叔劏條龍躉,八點鐘開始食,預咗你啦。」陸老板在電話裡說。

民以食為天,為了要食餐龍躉,惟有把寫稿速度再加快,尿急也不上廁所,拿起筆來狂飛,寫到自己也不知道在寫甚麼。筆耕十幾年來,文名這種虛榮事已經不計較了,只是關心何時會收到稿費,至於文章質素,由於出門已不認帳,根本好少理會了。

炳叔主理的食肆是間會所。在油蔴地,我寫稿寫到近七點半。便順步由尖沙咀踱到佐敦道,路經金巴利道,發覺那裡的Boutiques愈開愈多,幾乎是一步一間,各間的裝修都很有水準,窗櫥設計亦很有心思,這條可能是全香港最有趣的街道,老實講,我寧願在那裡買衣服多過到太古大廈和半島酒店,我心理上覺得舒服一些,至少沒有一種壓逼惑。

八點鐘到達會所,各位食客已來齊。席上有兩位新面孔,講國語的,原來是台灣客人。陸老板現在搞了幾十間住房,專門招待台灣高級旅客,因為香港酒店這一年長期爆棚,很多有錢客人來到香港都沒有地方住,現在陸老板與這兩名台灣朋友搭上了關係,簽了合約長期招待他們介紹來的台灣高級旅客。

陸老板的接待生意已做了兩個月,一直保持很高的營業額,而且有愈做愈旺之勢,今餐飯差不多有慶功宴的意味,加上炳叔特別加碼的餸菜,所以今餐飯吃得甚為痛快。台灣客人講起蔣經國總統逝世之後台北的情況:「性莫停、舞照跳,馬要跑,一直會旺到二零零零年。」台北我已經沒去了幾年,不知道現在變成怎麼樣,我只聽到朋友說,台北的物價現在直追日本。

吃完飯後已十一時,一夥人操上大富豪。今時今日上到這種消費場所,會發現一個現象,就是聽到很多人講國語,講的人有來自台灣、大陸、星馬等地,來自江湖四海的中國人在夜總會裡碰頭了。我記起以前國父孫中山為了要團結中國人,要四處奔跑,積勞成疾,如果他一早知道舞廳的性質和功用,他一定會提早推翻了滿清政府。另外,我也記起海明威在一篇小說裡的話,他說舞女都是愛國的,我相信大富豪裡面的小姐也是愛國的,搞中國政治其實可以在夜總會裡開始。

Photo Credit : Andy Chan 陳德明 @ OneArtGallery
  Photo Credit : Andy Chan 陳德明 @ OneArtGallery

飲了幾瓶拔蘭地之後,大家都飲到差不多了。陸老板又有提議:「我屋企天台裝了個Jacuzzi,嚟試吓哩!」

「乜嘢叫Jacuzzi?我睇翡翠台,唔識睇明珠台噏!」Janet說。

「即係鴛鴦戲水呀」我細細聲在她耳邊說。

「我有帶泳衣番工,點去喎!」AIice發嬌嗔。

「你有權唔看喎,」陸老板直接的說:「妳嚟我屋企咁多次,妳幾時帶過衫去着。」

老板即係老板,講說話乾淨俐落,我們六個人就這樣每人帶一位小姐出街。肥波和飛哥講求實際。直接去九龍塘。陸老板和我反兩位台灣客人,與四位小姐,就去陸老板家。

陸老板的別墅我去過多次,但夜晚上天台則是第一次,在那裡可以俯覽大半個沙田,而馬場就在腳下,實在有君臨天下之勢。陸老板的浴池可以容得下我們八個人,雖然擠迫了一此。但有女同池,愈擠逼自然就愈好。在沙田九肚山上,寒風不時吹來,但浸在燙熱的水中,似乎天氣愈冷愈有滋味。陸老板開了XO讓大家飲,大家嘻哈嘻哈又開心又興奮。至於我們四個男人與四位小姐在池中玩甚麼遊戲,我就此打住。不想剝奪各位看官一個想像的機會。新春時候。順便在此祝賀各位捧場讀者財源擴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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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 #1988 #張氏起居注 ]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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